路邊鋼琴師 拾荒伯周進田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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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道我們要拍攝,這天,周進田慎重穿上撿來的舊西裝。他的左手無名指,早年因為趕工而遭斷指。

周進田在路邊彈鋼琴已經十幾年了。過去,他在騎樓下,現在,他來到交叉路口,彈的是斷弦的舊鋼琴,唱的是街邊聽來的老歌,穿的舊衣、用的器物,都是回收來的。

他曾經是銀飾工廠的老闆,於經濟奇蹟中富有,卻也在大家樂的風潮中沉淪,赴中國經商失敗破產,2次婚姻破碎,兒女不認他這個爸爸。他因此居無定所,從事資源回收度日。

他不分晴雨,日日彈唱心內的感慨,左手無名指的殘缺,像是一道失落的符號。就算沒有聽眾,他也要用琴聲歌聲,展現自己生命的韌性,構成一張有聲的台灣風景。


 

 

1個空地,2架舊鋼琴、廢木料、舊沙發。早上7點,車聲轟隆。這裡是台南市復興路與大灣交流道的交叉路口,混濁的音流中,忽然響起了鋼琴聲。

1名平頭白髮老人此刻彈起鋼琴,哼哼唱唱,開始了一場獨奏會。停等紅燈的人們,開車的降車窗、騎車的轉頭望,眼神滿滿疑惑與驚奇。疑惑,是誰在彈鋼琴?驚奇,則是竟然有人在這彈鋼琴!老人上身是破洞髒衣,下身是舊褲子、破拖鞋。今天的開場曲是〈掌聲響起〉,他缺了左手無名指的粗黑雙手,輕輕掃過潔白琴鍵,歌詞旋律是我心更明白,然而風景突兀,想是誰都不明白。

他缺了左手無名指的粗黑雙手,輕輕掃過潔白琴鍵,歌詞旋律是我心更明白。

他缺了左手無名指的粗黑雙手,輕輕掃過潔白琴鍵,歌詞旋律是我心更明白。

「如果沒有鋼琴,我早就去死了。」說這句話時,老人的手碰了一下鋼琴,登一聲沉重的低音。老人名叫周進田,63歲,是台南麻豆總爺人,講話國台語交雜:「彈鋼琴可以讓我忘了一切。」

2012年,周進田在台南永康家樂福的騎樓下彈鋼琴,蔚為奇觀,路人拍下他的身影,影片上傳網路,稱他為拾荒鋼琴伯。

 

九指琴師

帶著鋼琴,現在他來到這裡,從事資源回收,偶爾做些拆屋改建的粗工活,撿到舊鋼琴,他修一修再賣,幾年來轉賣了8架鋼琴。剩下的2架放在這裡,這是他的音樂廳。

第1次拜訪,只見空椅無人,繞到琴後,廢料堆上倒著1塊木板,上頭漆著:「售鋼琴,7,000元可教你彈。」另有電話號碼。打了電話,沒多久他就騎著腳踏車出現,不知從何而來。不多說,掀起琴上塑膠布,坐下開琴蓋,手一伸,莫名變出1瓶高粱,倒上一杯喝一口,打開紅色筆記本,看了一眼擱旁邊,九指齊下,馬上來1首〈奪標〉,像是在述說自己的故事:「人生,也有歡笑,也有悲哀,你我都感覺到。人生總有成功,總有失敗,你也都看到。」

2架鋼琴,琴身邊緣與琴蓋都裂開了,破縫裡有沙,琴鍵上沾著塵土,腳踏板也毀損。周進田彈奏時不看譜,只偶爾翻看紅色筆記本,裡頭寫了上百首歌名及歌詞做為提示,「我只需要第一個音,有了,就能彈下去。」所以全記著?「我是記歌詞,旋律多聽幾次就會哼了。」他沒學過樂理,自己練出九指琴技,講得理所當然。

周進田邀請我們路邊野餐,燉牛肉湯加上一道川菜回鍋肉。

周進田邀請我們路邊野餐,燉牛肉湯加上一道川菜回鍋肉。

再次見面,他準備一堆食材,邀請我們路邊野餐。今天的菜色是燉牛肉,他用生鏽的菜刀切洋蔥、蘿蔔,用老舊的鍋子燉湯,用沾了土的免洗碗盛裝,然後一邊控卡式爐的火,一邊鋼琴彈唱。

他盛裝打扮,特地洗了澡,穿上西裝外套、黑褲子,黑皮鞋,上衣白襯衫?不,是衛生衣。我問他這身服裝哪來?他說都是回收來的,連煮菜的器具也是。比照之前的遊民樣子,今天的他氣派多了,的確,他曾是個大老闆。年輕時開工廠,做金銀項鍊,組裝加工機,一度賣到新加坡去。


那時他月入30萬元,娶妻生子,老家蓋祖厝,台南市區二棟房,銀行戶頭幾百萬元,意氣風發。像買玩具,人家買的是跑車鑽錶,他買的卻是鋼琴,只因從小就嚮往鋼琴音聲。他也不上鋼琴課,自己摸索,一鍵一單音地彈著玩,直到10年前,一位飲料攤店員雪卿,抄寫了和弦簡譜給他,之後天天練習,才終於二手合璧,突破瓶頸。而雪卿在2年前,因病過世。

周進田笑談自己身體勇, 在我們面前展現肌肉。

周進田笑談自己身體勇, 在我們面前展現肌肉。

賭掉婚姻

「斷這根手指頭的時候,簽(大家樂)80萬元,只中10萬元。」某次趕工,左手捲入機器,碾碎了他的無名指。問起這些,他撇過頭,揮著左手說別提了,現在落魄。

1980年代的台灣,經濟飛騰之外,「大家樂」的浪潮也湧起,捲走不少人的人生,周進田也深陷其中。捲走的不只金錢、左手無名指,還有婚姻。他有二次婚姻,第一次結婚的原因聽來荒誕:「因為我有一個諾言,要把第一次獻給老婆。」他說自己29歲還不會做愛,某次與女人擦槍走火,所以負起責任,結婚,「但我不愛她,所以開始賭博,就敗了。」

周進田似乎什麼都會,這一天,他在自己的資源回收場搭起鐵皮屋。

周進田似乎什麼都會,這一天,他在自己的資源回收場搭起鐵皮屋。

賭到沒錢,他賣了一棟房子,帶著資金到廈門開工廠,最後賠了1000多萬元,還是繼續賭:「其實最後一年有賺錢,20萬元,但又被我賭掉了。」他回到台灣,僅剩的一棟房子被法拍,破產、離婚,女兒、兒子跟著母親,與他斷絕關係,至今仍不給他聯絡方式。

 

深信濟公

二架鋼琴平常用塑膠布蓋著,怕風吹落,上頭用石塊木板壓著。木板有妙用,遇上大熱天或下雨天,移個角度遮一下,就能爽彈。可是卻擋不了大風雨,去年遇颱風,琴鍵底下木頭的部分,吸水膨脹無法彈奏,「我拆開,把膨脹的部分磨平,再組起來,就又可以彈了。」連結的部分,他用膠水黏,但琴弦斷了,沒有零件就無法修。敲擊琴弦的小木槌要是壞了,他拿低音來補,「因為我需要這個音。」但這樣不就缺幾個音,會影響吧?他說嘸差,能避就避,不能避,「同款企落去(照樣按下去),嘸聲就嘸聲。」

如同我對他的提問,關於婚姻、家庭、朋友、簽牌,不是得不到聲響,就是幾個音調一直重複。彈彈唱唱幾首歌,牛肉燉好,他又炒起回鍋肉,說前幾天拜拜,豬肉吃不完,要我們幫忙消化掉。

周進田邀請我們路邊野餐,燉牛肉湯加上一道川菜回鍋肉。

周進田邀請我們路邊野餐,燉牛肉湯加上一道川菜回鍋肉。

拜的是濟公,他尊稱為師父。年輕時去濟公廟裡看人起乩,尚未問事,乩童便衝著他說,起厝,要偏南3尺,那時老家正準備蓋祖厝,他心驚覺得玄妙,從此信了。聊起這段經驗,坐在鋼琴旁的他突然胸口一悶,喘了一下:「一說到師父就有感應。」我問濟公會不會報明牌?他說有一次差點中6000萬元,話剛脫口,神色一變,像是說了不該說的事,要我別問,嚷著都過去了。

這一帶沒有廟宇,哪裡能拜?他說:「師父很可憐,跟著我流浪。」周進田領著我穿越荒野,到一處空地,見一破爛車棚。這就是他的佛堂了,外頭有金爐,內裡有香案,2尊神像外,竟還有祖先牌位。「阮祖厝可是3間連棟透天,房間十幾間。」有家人住嗎?沒有。為什麼不回去住,選擇獨居?「因為我工作生活都在這裡。」他的母親3年前過世,父親則是去年去世。


弟弟未婚,在台北工作偶爾回來。祖厝成空屋,空間越大,寂寞想來也越大。問他痛苦嗎?又說:「不會,都看淡了。」接著又說起孩子的事。女兒33歲,已結婚生子,結婚曾給他喜帖,因為上頭沒寫他的名字,憤怒,賭氣不去。兒子32歲,2年前在街上碰到,竟不認他這個爸爸,甩頭就走。我聯絡上他的兒子,但拒絕受訪。

自尊心強

離婚半年後,他尋求復合,但沒得到原諒。隔年,他娶了廈門認識的四川女子,2人在台南永康中華路的家樂福一帶居住,住的是建商倒閉後留下的空屋,被趕走後,就到閒置的空地搭棚。鴨肉飯是他常光顧的店,在此開業5年的老闆說:「他在這十幾年了。四川老婆我看過,蠻漂亮的。」又說:「周進田其實自尊心很強,不太談漏氣的事,偶爾會來這喝酒,聊女人與簽牌的事。」

我問周進田談過戀愛嗎?沒有,「真要說的話,就是四川那個。」第2次婚姻持續11年,仍是離婚收場,儘管第2任妻子另投裝潢老闆的懷抱,周進田仍心念著她:「我很渴望她來聽我彈鋼琴,我有好幾首歌想獻給她。」帶著深情,他彈了〈女人花〉。58歲開始,周進田一個人生活。

居無定所也要拜拜,空地上的車棚,是他的佛堂,除了濟公佛像外,竟還有祖先牌位。

居無定所也要拜拜,空地上的車棚,是他的佛堂,除了濟公佛像外,竟還有祖先牌位。

我們跟著他工作,資源回收場用綠色的鐵皮圍住且大門沉重,用力推開,像是進入城堡。迎面是周進田的莊園,廢鐵木料、磚頭玻璃及舊家電,堆如小山,多是拆屋所得。中央已立起鐵皮屋的支架,他扛著鐵條爬上鋁梯,將其焊接。

 

蓋鐵皮屋是要自住嗎?他不願多談。之前我幾次問他住處地址,總是支支吾吾。在這莊園的一角,我看見一坪用木板搭起的小屋,內裡一床棉被、電視、電扇、CD播放機,一幅天天撕的日曆,一個冒著熱氣的電鍋,這些默默說明了一切。

盼能再起

他用一台老貨車做資源回收,得到各種物資,破舊也無妨,能用、能修就好。然而家庭以及親情,彷彿他左手的無名指,破碎了,也就沒有了。這天,他手機的預付卡額度用完,向我借手機:「中了五星,有5萬元,要聯絡一下。」

彈鋼琴一定要記歌詞。遇到喜歡的歌,周進田就請人上網,抄錄歌詞給他。

彈鋼琴一定要記歌詞。遇到喜歡的歌,周進田就請人上網,抄錄歌詞給他。

這次他不讓我跟著。農曆年後,我再去拜訪,鐵皮屋還沒搭好,他也不急,這一日正忙著攪拌水泥,用碎磚頭與廢棄的鐵窗,砌一座爐灶,打算用收來的廢木柴,生火煮食,他說自己身體勇,還能東山再起。

忙完休憩,再走到路口彈琴,這一次,他喝的是藥酒,彈唱伍佰的〈算了吧〉:「算了吧,算了吧,心愛的人兒啊,我想要放棄你浪跡天涯。忘了吧,忘了吧,心愛的人兒啊,我累了我想找一個家。」我與他道別,他仍繼續彈奏,紅燈時,琴聲與歌聲仍在,綠燈後,就什麼也聽不見了。

【路邊鋼琴師番外篇】深夜電話裡的錯與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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兒子不認周進田這個爸爸,一句話都不對他說,塞錢,兒子不要,電話也不給。

周進田在某處遇見兒子,因此得知兒子在哪工作,兒子不認這個爸爸,一句話都不對他說,塞錢,兒子不要,電話也不給。他痛,只能透過同事,轉送一些東西,例如回收來的科普書籍。


透過走訪,我得到他兒子電話,知道下班的時間,深夜11點半,我打給他兒子。他說:「抱歉,我要睡覺了。」隨即掛斷,再撥不接,簡訊亦不回。

連壞話,都不肯說。

又是深夜11點半,有2次,周進田打電話來,我知道他用預付卡,請他掛斷,我回撥。他很早睡,時常在這個時間醒來,夜黑無燈,不是彈琴,就是聽歌。

他彈過〈城裡的月光〉,不知這時候是不是也有月光?

 

與他對話的這段日子,有些問題我總是反覆追問,深夜來電,我依然追問。

2次婚姻,第一次結婚的原因?「因為我有一個諾言,我的第一次要獻給老婆。都是那一通電話害死我,我29歲不會做愛,嘗試好幾次都失敗,那次就成功了,成功的時候我就想,害了,我會敗,我錯了。因為我不愛她,我不愛她卻必須娶她。所以我自暴自棄,開始賭博,就敗了。我連去菜市場買菜,都不跟她走在一起,這種女人,但我娶她,她為了嫁給我不擇手段,還跟我談條件,要讓我娶小老婆。都是那通電話,害死我了。是我錯。」

所以有交往,還是是勾引?誘惑?擦槍走火?又或是,強姦?「都不是,我怎麼可能跟她交往,反正就是那通電話害死我,想到就痛,是我錯了,我就是遵守諾言,第一次要獻給老婆,我到29歲都還不會做愛。」那通電話聊了什麼?「唉呀想到就痛,都是那通電話害死我,我錯了,是我錯了,我不愛她。」

他欣賞鄭進一的兩首歌,〈家後〉〈夢寐以求〉。但問起婚姻,問起感觸,總是這樣回答。

 
他欣賞鄭進一的兩首歌,〈家後〉〈夢寐以求〉。但問起婚姻,問起感觸,總是這樣回答。

他欣賞鄭進一的兩首歌,〈家後〉〈夢寐以求〉。但問起婚姻,問起感觸,總是這樣回答。

那離婚的原因?「因為她知道我不愛她,所以報復我,她就是用小孩子報復我,要孩子離我越遠越好,當初為了嫁給我不擇手段,明知道我不愛她,我很疼孩子,但她就是不讓我接近孩子,我就跟提她離婚,她要我考慮看看,我還是跟她說離婚。」半年後他請求復合:「我知道過去是我錯,不應該把家庭給敗掉,我就跟她說,是我錯,她竟然說我騷擾她。」

那第2次結婚的原因?「這個女人很好,在廈門幫我看工廠都不計較薪水,我把賺到的錢賭掉,她還借錢幫我發工資。其實他的老公很好,是工地主任,我認識的時候已經離婚了,她跟老公還住一起,也生一個孩子,現在是銀行經理。我那時還去她家睡2天,我坦蕩蕩,問她老公真的要讓她跟我,她老公說好,我就帶她過來。」

所以沒談戀愛,沒有感情?「沒有,就帶她過來,我煮菜7年給他吃,後來我發現她背叛我,我就沒煮了。她來台灣我都沒有給她錢,回家的機票都是她自己賺的。結婚2年後我叫她離婚,她說她沒有身分證,我說好,後來拿到了,要她離婚還是不願意。是我把她推開的,因為我知道離婚的痛,她老公很好,是工地主任賺很多錢,所以我要她離婚,回大陸跟老公家人團圓。是我錯,是我把她推開,讓她到別人的懷抱,就被錢給砸死了。我錯了。」

我想起他彈過〈你怎麼捨得我難過〉〈月亮代表我的心〉。

所以第2次離婚的原因?「就是因為我受過離婚的痛,我知道她老公很好,要她回去團圓,是我錯了,把她推到別人的懷抱,她老公真的很好,是工地主任,賺很多錢。」

這樣的對話總是像副歌,一再重複。荒誕,奇妙,片面,但其中的錯,與痛,是真切的。

我們的對話像副歌,一再重複。荒誕,奇妙,片面,但其中的錯,與痛,是真切的。

我們的對話像副歌,一再重複。荒誕,奇妙,片面,但其中的錯,與痛,是真切的。

過程中我感覺到自己在追問中展現的無情,周進田當然也感覺到了,之後他要求我,務必寫出他的痛,他最痛的事。

「我最痛的,就是因為上一代的恩怨,牽扯到孩子身上,讓我的母親臨終前都沒辦法見到孩子,我很疼孩子,她就是知道我很愛孩子,所以才用孩子來報復我,請你一定要寫出來,奉勸大家,不要把上一代的恩怨跟孩子牽扯在一起。」

我又想起他說過:「每次彈阿吉仔的歌,媽媽的目屎滴滴隴是愛,我攏ㄟ想袂號(都會想哭)。」

所以恩怨是?「就是因為她知道我不愛她,所以用孩子來報復我,是我錯,我真的沒愛過她。」

錯與痛是真的,不愛,也是真的。

【路邊鋼琴師番外篇】看,就會做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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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進田似乎甚麼都會,沒跟過師傅學,看著看著就會了。

周進田有一台老貨車,但用老這個字,甚至用破爛兩字形容,可能還嫌不夠貼切。


幾年前他幫人做鐵門,不小心把擋風玻璃撞破,他用透明壓克力補了起來,破的位置在客座,因此不妨礙駕駛。貨車後方疊滿了各種拆修來的物品,例如:一道門板、水泥袋、廢鋼筋。左右邊板都有擦撞過的痕跡,後板甚至凹陷,捲曲了。

周進田的老貨車,用破爛兩字形容,可能還嫌不夠貼切。

周進田的老貨車,用破爛兩字形容,可能還嫌不夠貼切。

客座的座椅早就爛了,破洞露出椅子裡頭的泡棉,上頭也是堆滿了各種雜物。某一次我去資源回收場找他,他不在,貨車也停在外頭,客座放著平底鍋,鍋裡,一塊吃剩一半的土魠魚排,我不禁想像他一邊開車,一邊拿起魚肉吃著的樣子。

他似乎什麼都會。

做菜,行,他賣過碗稞、豆菜麵,雖然做不長,還做到火燒攤。回憶起這件事,他大笑,那天他趁煮湯空檔,跑去菜市場買菜,大概是火爐燒到旁邊的雜物,回來發現大火炎炎直上一人高,「不過很玄喔,我一桶水潑下去,就熄了。」

 

他做過的粗工活不少,砌磚、貼地磚、裝鐵門、焊接,還懂得怎麼拉水拉電。沒跟過什麼師傅學,看著看著就會了。機器也是,他初中畢業後,就到鐵工廠工作,一個月賺兩百塊都寄回家,只靠加班費生活,這段期間學會機械原理,是他能開銀飾工廠、賣機器的基礎,沒人教他,他全靠眼睛看。

「眼睛,你有兩粒目珠,你聽烏謀?看,就會做了,像黏泰魯(貼地磚),我都沒有學就可以做了,做什麼事情,你都要用眼去看。」搭鐵皮屋的技能,當然也是用眼睛學來的。

懂得這麼多,這麼會,怎麼不去跟頭家呢?至少工作穩定。他的回答是這樣的:「我幹嘛要被人家限制住,像我彈鋼琴,有餐廳要花8千請我去彈,我都拒絕,我不要按照別人設定的去做,彈他們設定的曲目,自由無拘無束才好。」這大概是他晃蕩十幾年的原因。

鋼琴對他來說,也像機械一樣,他摸久看久了,就知道怎麼修了。一種很典型的老師父氣味,或該說土炮(意指用土法煉鋼的方式製作物品,較粗糙簡陋),要他講他也不會講,反正就是會弄。我問他用什麼工具修,他指指放在鋼琴旁的,兩把紅綠羅賴把(螺絲起子)。

 
沒有老師,日日摸著琴鍵,有說是十年磨一劍,周進田則是十年摸琴鍵,摸久,就會了。

沒有老師,日日摸著琴鍵,有說是十年磨一劍,周進田則是十年摸琴鍵,摸久,就會了。

學會彈鋼琴的過程也是如此,沒有老師,就只是日日摸著琴鍵,有說是十年磨一劍,周進田則是十年摸琴鍵,摸久,就會了,音符與彈奏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存在於他的腦袋裡,只要他會哼,就能彈。

我很壞心,用手機放了〈大黃蜂的飛行〉給他聽,他瞪著眼睛充滿困惑,一時無法言語。我又問他幾首歌,例如〈綠島小夜曲〉〈橄欖樹〉。只見他一邊哼,一邊按琴鍵,慢慢抓音調,幾分鐘過後,就彈了出來,還自行改編,曲調特別。

他喜歡華爾滋的節奏,碰恰恰碰恰恰,聊到這個,他突然就獨舞了起來,像是回到當年還是老闆,上舞廳跳舞的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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