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台南老屋專題】破屋：搖滾客的南方聖地
http://www.mottimes.com/cht/interview_detail.php?serial=93
而這段可歌可泣（?）的故事，也在搖滾圈漸漸傳開，MOT/TIMES 找到當時的苦主（此場地與音箱的負責人）──林文濱回憶當時景況，他表情淡定（但掩不住語氣的激動）說道：「吼～外面狂風暴雨，裡面在淹水！然後假文藝青年還繼續表演，觀眾也都沒走，我當時就想，他們都不怕，我怕什麼？」憑著這樣熱血的搖滾魂，當台灣的搖滾光景，還是以台北為集散大宗時，林文濱卻帶領「破屋」殺出重圍，讓這棟老屋以反骨的實驗性格，在搖滾圈闖出名號。
或許你以為，開店就是要砸大錢，或是人脈不少的林文濱一定很罩（背後可能有財力雄厚的金主之類），但破屋的故事，卻完全跌破我們的想像。我們可以這樣說，搖滾中的「獨立」與「龐克」精神，說清楚點也就是那種DIY自己幹、反叛、創舊的硬頸態度，完全體現在「破屋」創立的過程，甚至是裝潢風格裡。
如果你走一趟破屋，會發現這裡並不是什麼重金打造的搖滾殿堂，因為創立當時，老闆真的沒什麼錢，所以從木工、接管線、裝潢全都得自己來，這樣的精神，也讓整間店散發出很 indie、也很 punk 的氣味。顧名思義，破屋即是以「破」著名，走近破屋，就像走入傾頹的廢墟，片片磚瓦散落在地、生鏽老舊的鐵窗門、斑駁且布滿青苔的外牆、背後的冷風（咦?）……，在在散發出許久無人居住，且駭人的氛圍。
由於門口實在太殘破，又處於一片廢墟之中，MOT/TIMES 採訪團隊一行人還狐疑是否走錯路，當我們手抖抖抖推開門時，極有個性的女店員抬頭說：「沒錯別怕！這裡就是破屋！」然而老實說，剛踏進這裡時，我們都狐疑，這間搖滾客口耳相傳的「破屋」，不就只是個破破舊舊的地方，究竟有什麼迷人的魅力？
談起老闆，女店員很誠實地說，阿濱長得很像長毛店狗（如右下圖），而且每當他走進來，只要聽到太流行的音樂，都會皺皺眉頭，店員就知道該換音樂了。而這個渾身散發出 rocker 調調── 一頭長髮、看似不修邊幅，且講話無厘頭的阿濱，酷愛看恐怖片，明明才 30 歲卻有著老靈魂。他除了愛聽老搖滾，還有著瘋狂收集老（還有詭異）東西的癖好，在創店之前，阿濱就收了一堆台灣的老家具，當時也沒多想，想不到日後正成為最適合裝潢老屋的元素。
「其實我本性是很內向的ㄟ」，雖然阿濱話一出口，只引來大家大笑（且不停被虧很沒說服力），但跟很多聽獨立搖滾的孩子一樣，在面臨自我的認同感、對世界的無力與憤怒時，我們逃進搖滾的世界，搖滾像是避風港，收留我們這些孤獨且倔強的靈魂。我們在之中找到歸屬感，與其他獨特的靈魂相互取暖，或許，破屋的存在，也就是提供這樣一個溫暖的所在，給我們這些迷失的靈魂，有個令人寬心、放鬆的去處。（於是這場跟阿濱的對談，我們完全忘記此行目的，全都在聊：「是不是！Led Zeppelin 超猛的！」「吼！！！我也超愛 Patti Smith 的耶！」）
這樣的日子，他過了好幾個月，抱持著「沒開成不能翻身」、「就是要跟前女友賭一口氣」的決心，雖說甘之如飴太矯情，但在當時，那股賭上人生的勇氣，讓他找到人生的目標；也憑著這股衝勁，人生有了大轉彎──他毅然決然把唱片行的工作辭掉，全心投入老屋經營的事業。現在的他，已是三間老屋的負責人，加上一間自己住，手上共握有四間老屋的經營權。當時那樣駭人、投入一切的瘋狂，現在的阿濱卻很淡定，或許是創業讓他看盡人生，也或許那時，在每天半夜 4 點沒燈的黑暗裡，真切體悟到創業的孤獨與艱苦，雖然他並非「學三個和絃就可以組團」那樣地龐克，但龐克精神裡的叛逆、直接、有力、簡單，或說沒有太花俏的效果（如大量的和聲、太多的炫技），完全體現阿濱在創業時的衝勁與哲學，當然，還有「破屋」身上。
「破屋」這棟老房子，昔日曾是間印刷廠，現隱身於台南北巷老街上，經過歲月的變遷，也看盡在地的興衰起落。
（亂入：專訪林文濱時，背景音樂是 The National 的《Boxer》，此張專輯超讚，建議可搭配文章服用！）
Q：「破屋」位在很荒涼的地方，很少人經過，當初怎麼選址在這？
有一次我在附近吃麵，就覺得這裡的房子都滿有味道，但找朋友來看，他們都說「天啊不好吧！這裡太破了！」大家都覺得要花很多錢整理。後來，我還是不怕死，想進來看看，但屋主卻沒鑰匙，後來我不經意一推，門就整個掉下來。這間房子本來 30 年都沒人住，吼～剛進來時，連地板都快看不到了，全部都是塵土，地下室也積水，然後很多蜘蛛爬來爬去。
Q：所以選這空間，本身就是很大的挑戰欸？
啊當時年輕，就想說「衝啊！」（笑）但我也看中這棟老屋格局方正，還有個天井（以前用來吊東西）很可愛；而且房子前後各有棵榕樹，與房子共生，我覺得很有味道。但一開始，老房東不願租我，因為覺得房子太舊，到時塌了怎麼辦！
Q：所以你有再改變格局或結構嗎？這些老東西（指），是原本就在的嗎？
我沒有再改過耶，這裡本來是印刷工廠，所以沒有隔間，我也不用拆牆。但房子裡的老東西，都是我撿來的。裝修前，我請木工來看，他說：「肖連ㄟ，你這要花很多錢！」因為沒錢，所以我只好全都自己來，最後也沒花很多錢，像地下室積水，我也是自己抽水抽了半天。當時本來異想天開，想說地下室可以當表演空間，但抽完水後發覺：「啊，失算！空間太小，屋頂也太低了！」只好改變策略。
像大家都問我為何讓紅磚牆整個裸露在外，其實是因為壁癌很嚴重，我就把它整個打掉；後來打掉後，反而發覺很有味道，哈哈！但其實，我也想保留這棟屋子的原味，不過也加一些新的、適合的概念進去。台南這幾年愈來愈棒，大家以前都覺得台南是文化古都、比較沒有新的東西產生，但近幾年其實我看到很多很酷、很有創意的店和活動，都陸續都在發生。
Q：那可以談談台南的城市性格嗎？
台南很舒服、很自在，我去台北都受不了，我去台北大多都是看演唱會，看完、吃完東西就想回家。台南東西好吃，活動也很多，最近台南誠品辦黑膠展，我就買了很多張，像T-Rex、吉米翰醉克斯（Jimi Hendrix）、平克佛洛伊德（Pink Floyd）的黑膠。
而且不少搖滾掛的人，像樂評人陳德政、馬瓜都是台南人；假文藝青年是我第一個客人，也是台南人。三年前 88 水災那天，假文藝青年要來這表演，外面狂風暴雨，裡面在淹水，我還用一堆塑膠袋把鼓還有很多東西裝起來，吼～整個都擔摟摟（編按：台語濕漉漉之意），結果他們還是要來！
Q：那有觀眾嗎？！
有人欸！而且當時外面超恐怖的，裡面又一直漏水、淹水，啊員工就只好一直拖地、撈水，然後假文藝青年還繼續表演。
Q：那沒跳電漏電之類的？
吼～我當時超怕的啊，但後來想想，他們都不怕，我怕什麼！
Q：整建過程遇到最大的心酸，或挑戰是什麼？
我覺得開店很難，雖然我現在有三間店，但創業真的沒大家想像容易，加上我當時整理、裝潢破屋，都幾乎一個人來，所以很累。剛開始整理時，附近鄰居都跑過來看，因為他們從小在這長大，都沒看過有人在這出現，以為鬧鬼；後來知道我在整理這間這麼老的房子，都覺得我很有勇氣。
開第一間店時，我沒有資金，完全都要靠貸款。其實那時候很慘欸，前兩年都沒賺錢；後來換到另個地方營業，我又貸了第二次款，但一開始仍只有打平，沒錢繳貸款，我當時想說，我大概不能翻身了，好像把自己逼入絕境。後來，我只能一直省吃儉用，還曾兩天靠一碗泡麵過活：吃完麵後湯留著，下一餐再丟便宜的冬粉進去，就這樣撐兩天，很難想像齁！開破屋的時候，是我人生最瘦的時候，才 51 公斤（編按：林文濱 172 公分），最近則是 68 公斤，哈哈！
因為我們家沒什麼錢，也很保守，所以出來開店，剛開始根本不敢讓家人知道。開店時，我還在誠品音樂工作，但兩邊兼顧真的很累，我就毅然決然把工作辭掉，然後跟銀行貸款。當時真的很苦，最苦的時候我還在誠品工作，每天 10 點下班後，才能進來裝潢，又得怕吵到鄰居，一弄都弄到半夜4點多，那時候也沒燈，因為斷水斷電，只好從隔壁接一條光源進來，那時候超恐怖，裡面又很胎哥（台）。
Q：當時是什麼力量，支持你不願放棄？談談你的個性。
我個性喔，就內向啊（這時全場大笑）！我從學生時期就很內向，不太會跟別人講話，其實我覺得聽獨立搖滾的人，都不是那種愛玩的。我當初開店，也是為了想改變自己，後來開店之後，個性也漸漸轉變，但我還是很少主動跟客人聊天。
當時支持我的力量，是因為不甘心，因為我當時的女朋友是很務實那種，她覺得我沒有很大的成就，也不是很有未來，就分手了。那時也覺得創業很孤獨，起初雖有合夥人，但因為沒賺錢，大家都漸漸抽身。還好，後來老天保佑，店終於開起來！
Q：天啊！有點像尼克宏比《失戀排行榜》的情節耶！
對啊！我那時失戀都在讀這本書耶！感覺很深刻，而且又一直聽音樂。當時也為了爭這口氣，就義無反顧跳進來作老屋。
還沒投入老屋改造時，我在誠品音樂賣唱片，因為很喜歡老東西，也很喜歡搖滾樂，就想把這兩個東西結合。我也想分享好聽的音樂，讓更多人知道。所以破屋原名叫「Wire」，就是因為我很喜歡這個老樂團。開了這間店，也讓原本一些聽主流音樂的人，開始注意到老樂團或獨立音樂，我覺得滿讚的！
Q：你覺得破屋如果有自己的靈魂，它像哪種搖滾樂？哪個樂團？
龐克、哈扣、車庫、實驗！我覺得破屋最像 Wire，所以才以它命名，Wire 這個團很讚，它融入實驗跟龐克，每首歌幾秒就沒了，但都是很有力的收尾。
Q：目前破屋的空間使用分配？
一二樓是吃東西、喝酒、聽音樂的地方，三樓是展覽空間，一段時間都會換展，也讓台南年輕的藝術家有發揮空間，而且我辦展覽都不收藝術家錢。起初開店時，我常放恐怖片，也有辦影展，我很愛實驗型的恐怖片，所以會跟客人分享。剛開店也辦過演出，一開始為了讓樂團表演，還特別去買音箱、跟朋友借鼓組。
另外，我也很喜歡標本跟人體模型，所以也放了不少。像一樓吧檯旁，就有個 50 幾年前日據時代醫院的人體模型，有次某個南藝大的教授進來，他看到這些東西，覺得很欣賞，他說這些東西都是藝術。
Q：我注意到店內的家具都是台式的，你對台灣老家具情有獨鍾，有什麼特殊原因？
我自己也有收一些歐洲家具，但買了幾次，還是覺得台灣的老家具比較好。因為好的台灣家具，用的木頭都很好，設計感也很棒，只是市面上較少看到，平常比較容易看到平民型的。像台灣好的老家具，可能 6 千塊可以買到，但這價錢就買不到歐洲老家具，而且台灣老家具作工、材質（如櫸木、烏心石）比較好，像一些雕花、扶手的設計，也都好美。因為我自己喜歡木頭，所以更喜歡這些用料很好的家具或實木家具，很重但可以用很久；國外的老家具比較講求設計感，但質感就沒台灣好。我也很喜歡客家人的家具，因為他們都用烏心石當材料，像是菜櫥就算潮濕也不會壞，用三代都還很勇！
Q：近年台南「老屋欣力」計畫很夯，你覺得破屋在之中的定位為何？你自己怎麼看待老屋改建的風潮？
從某個層面來看，「老屋欣力」固然是好事，但有些人不是真的喜歡老房子、老家具、老東西，可能只是為了賺錢；但我一開始是因為喜歡這些，所以才決定投身於此。不過，現在台南老屋改造很氾濫，變成流行趨勢，好像只要有老房子開店，就是老屋新力，或是就很厲害、跟上潮流之類，大家一直在消費這個議題，但消費到最後，還會剩下什麼？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。
這幾年，一堆人都找老房子開店，但內部擺陳可能也不搭，就只是為了賺錢，我覺得這樣很可惜。我一直都想走自己的風格、做我自己，懂的人就會了解我，也就會來破屋。
Q：你建議怎麼品味破屋？請（分別就 1.聽音樂 2.放空發呆 3.抽菸 4.吃東西）推薦幾個私角落。
我自己最喜歡坐吧檯，但以前內向的時候，比較不喜歡坐那邊。除了吧檯，還有一樓前面的位置，視線比較好。但我裡面不能抽菸，所以抽菸要到外面去。
Q：請推薦搖滾客來台南不可錯過的私房行程。
當然是 Kinks 跟 Wire 啊！
Q：欸！你不能只推你的店啦！請認真推薦！
那就是 Dirty Roger 囉！它是間啟發我的店。老闆是個 50 幾歲的中年人，店裡整排滿滿都是黑膠，他以前是 DJ，也是台南人。店裡氛圍很特別，喜歡的人很喜歡，不喜歡的人就完全不會踏進去，所以店裡面通常人很少，也不賺錢，但老闆很屌，每天都堅持開到凌晨 4 點，就算颱風天，或整天只有一個客人，他也會開到那時候。有時我去，他人也不見了，後來才發現怎麼吧檯外有一隻腳，原來他在吧檯底下睡覺，醒來還說：今天不賣調酒，因為不想調。整個超有個性的，很酷！而且老闆對音樂很懂、也看過很多書，口才又很好，去可以跟他聊天，能學到很多東西。
另外一間，就是在民權路的 DJ Pub，是兔哥開的，他都放 70 年代的搖滾樂，他有超多黑膠唱片，也是 DJ 出身，大概也差不多 50 幾歲左右，留長頭髮，都穿得很老派搖滾，很酷！
如果離開破屋後很餓，巷子右轉的卓家汕頭魚麵，還有走出去的當歸鴨，跟恭仔意麵，這幾間都不錯吃。不然就週末來破屋吃早午餐，我都作良心事業！價錢公道又好吃！像這菜單，也是我自己去撿木頭，自己釘、自己印的。好啦！我最後還是要推一下 Kinks 跟 Wire，大家來台南，也可以來鐵花窗住住！
採訪整理/ 陳書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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