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新町風月歷史】台南最後公娼「夜巴黎」熄燈 「寶美樓」昔日酒樓今成婚紗館

台南最後公娼 新町「夜巴黎」熄燈

CDNS記者林雪娟、陳銀全／台南報導2015-11-20

　↑當年新町一帶相當熱鬧，鶯聲燕語，如今繁華景象已不見蹤跡。 （記者林雪娟翻攝自周菊香著作《府城今昔》）
位於中西區新町的「夜巴黎」是台南最後一家領有牌照的妓女戶，也是見證新町風月歷史的娼院，日前悄悄關門了，代表台南的公娼結束，新町在台南的故事也走入歷史。

二分局表示，夜巴黎已提出關門申請，不過，營業登記證、公娼證和切結書等尚未完全齊備。文史工作者周嘉霖表示，清代風月場所大多集中在目前水仙宮附近，娼妓因地域關係被稱為「城邊貨」。當初會集中在此區域，主要是五條港地區商業繁華，「羅漢腳」多，成為妓院、酒家聚集地。

日本時代花柳病多，日本人規定得在南勢街附近開設「貸座敷」（妓女戶），西元一九○七年開放台灣人開設妓院，多位於粗糠崎、媽祖港、聖君廟三處，包括新美街、民族路二段、西門路二段區域，當時「真花園」就位於粗糠崎。到了一九二二年為便於管理，日本人將五條港區域的貸座敷移至新町，並設置「新町遊廓」（特區），又分為新町一丁目（日本人、朝鮮人營業）和新町二丁目（台灣人經營），大抵以現今保安路為界，當時相當轟動的真花園即移至二丁目區。

特區內的娼館必須申請營業牌照，公娼也得領照，當時附近還設有婦人病院。新町區當時有多少家娼館不得而知，不過包括電影、文學都多有描述和記載，讓「風月文學」一度成為顯學。周嘉霖說，如當時知名的電影《新町點煙盤》、名妓和恩客共同跳運河自殺的《運河殉情記》等故事，在當時都引起轟動。現在提及新町，只有老台南人知曉，位於該區的新松金樓料理店、四合院建築的「真花園」妓院，當年文史界都提倡保留，可惜最後功虧一簣，市府也曾允諾舉辦風月展覽，最後亦無疾而終，如今隨著夜巴黎關門，新町的風月史正式落幕。

〈府城今昔〉寶美樓 昔日酒樓今成婚紗館
cdns記者蔣謙正／台南報導2015-11-20

昔日「寶美樓」現為法國台北婚紗館。（記者蔣謙正攝）

酒樓曾是台灣日本時期娛樂世界中一種相當特殊的文化存在，日本時期台南的大型酒樓，除了新町附近的南華與松金樓外，還有市區明治町的廣陞樓與西門町的寶美樓，而寶美樓舊址就在西門路和民族路的西門圓環西南角，也就是現在的法國台北婚紗館。

▲寶美樓舊照 照片為網路取用  

「來七桃」老闆黃旭生考據，該樓於清朝時期即已存在，曾出過王香禪等風靡一時的才女，現今的建築物建於日本昭和九年（一九三四年）樓高四層，為當時台南市最高聳的建築之一，也是府城規模數一數二的風月場所。

他說，落成之初仍延續昔日盛況，訪客盈門、夜夜笙歌，不僅帶動周邊商業活動的熱絡，雄偉的外觀也迅速成為府城舊市區的重要地標。一直到一九七○年代以前，此處始終是台南達官貴人的社交要地。他建議遊客到府城遊玩時，別忘了逛一下西門圓環，並可閉上眼、想像過去那個年代的繁華景色。

《往日情懷》魂縈老城舊夢——新町，運河悲喜曲

2014.10 文 / 王耀東(北科院客座教授) 出處：台南都會報

今宵酒醒何處? 楊柳岸，曉風殘月。

日治時期昭和4年(1929)4月23日，北國樓前台南運河沿岸萬頭攅動爭睹一代艷妓遺容，發生於台南運河轟動一時的「陳金筷與吳皆義」跳河殉情事件，就是以日治時期的台南風化區「新町」遊廓為背景，發展出一齣感人肺腑的愛情悲劇，足以與法國作家小仲馬筆下描述的《茶花女》（La dame aux camélias）一樣淒美和賺人眼淚。老一輩或年輕世代的台南人對於「新町」(しんまち)這個地區大概都不陌生，只是了解的程度有別而已，新町發生的大小事也成為台南人茶餘飯後的話題。

「新町」為日治時期大正8年(1919)臺南廳規劃的貸座敷營業地域，範圍包括清領時期的南頭角、北頭角以及中頭角，日本人將這個地區以福安坑溪(現在的保安街)為界分成本島人(臺灣人)開的和內地人(日本人)、朝鮮人開的貸座敷(妓女戶)等，分區經營中間跨河以汐留橋(しおどめばし)和築地橋(つきじばし)兩橋樑連接，溪北為新町一丁目屬日本人和朝鮮人的地區；溪南為為新町二丁目屬臺灣人區域，入夜時分形成燈紅酒綠小橋流水倒有一番《煙籠寒水月籠沙，夜泊秦淮近酒家》的感覺，尤其是大正15年(1926)的臺南運河開通後，更是吸引許多騷人墨客在這裡吟風弄月，红粉佳麗在這裡淺斟低唱。

多少風流雅士、凡夫俗子穿梭其間，連雅堂的「橫匾明燈貸座敷，屏前團坐月明初。桐家柳屋都看遍，別有高砂大女閭。」，勾勒出府城文士的趨之若鶩。日治時期這裡充斥著青樓名妓，可說是府城煙花風月之最，較有名的「北國樓」、「朝鮮樓」、「豐本」、「布引樓」、「皆花園」、「開門樓」、「加賀屋」、「高砂」、「富士見」、「東樓」、「明石樓」、「金波樓」、「明月樓」、「鮮月樓」…其中「朝鮮樓」、「鮮月樓」分別為朝鮮人李榮祥和崔承翰所開設外，其餘為日本人所經營的遊廓，「高砂」原在風神廟旁，遷到新町地區改稱「高砂樓」後來盤讓給朝鮮人經營；臺灣人開設的遊廓、酒樓、料理亭有：「玩春園」、「酒杯亭」、「松金樓」、「南華樓」、「醉花亭」、「愉快樓」、「玩春園支店」、「真花園」、「悅來園」、「愛月園」、「小蓬萊」、「進春樓」、「萬花樓」…等，本島人開設的貸座敷都集中在大智街、大仁街以及康樂街一帶。

．勾欄院，貸座敷
其實府城最早的茶肆酒樓散佈於清領時期的大西門內外，水仙宮附近，當時稱為「勾欄院」，由於地理位置就靠近城門邊的關係，鶯鶯燕燕倚城門而立，台南人戲稱為「城邊貨」，清朝彰化孝廉陳肇興有詩云：

「東溟西嶼海潮通，萬斛泉源一葉風；日暮數聲欸乃起，水船都泊水仙宮。新粧幾對綰雙鴉，小蓋相攜半面遮；絕似芙蓉才出水，一枝葉謢一枝花。一曲紅绡不論錢，青樓幾處鬥嬋娟；年來吃盡人間火，瘦骨輕鬆似劍仙。水仙宮外是儂家，來往估船慣吃茶；笑指郎身是錢樹，好風吹到便開花。」

顯見當時水仙宮周邊的盛況熱鬧空前，處處絲竹笙歌，一派煙水風華之況。「勾欄院」日治時期才改稱「貸座敷」，日本人開設的遊廓則集中於南勢街、下南河街、打棕街一帶，台南的綠燈戶隨著清朝中葉以後，五條港區的商業活躍而興盛起來，涵蓋大西門城外媽祖宮街外四街的頂(下)粗糠崎、媽祖港街、聖君廟街以及南勢街等地區。

日治時期娼妓業採取嚴格分級，有賣藝不賣身的「藝旦」、陪客人飲酒作樂的「酌婦」、陪宿的「娼妓」、酒吧服務的女侍「女給」，以及日治中後期因應而生的「舞女」。早期的藝旦、藝妓主要是賣藝，培養可應付各種酬酢應答、琴棋書畫，能與文人雅士吟詩作對，唱和南、北管曲或小調等，還必須接受客人的點唱，甚至還需經由政府考試後始可正式營業。

．赤城花榜
臺南「小春園」藝旦「阿鳳」以及「愛月園」的「雲英」都以唱南管聞名，「阿鳳」更被冠名為「南曲鳳」，可見唱技鶯嚦婉轉無人可及，而「醉仙閣」藝旦「鳳嬌」就以唱北曲最為拿手，「寶美樓」的藝旦「丹鳳」則以唱京調而名噪一時，大稻埕來的藝妓「王香禪」更是妙解詩詞。當然以15歲年齡勇奪「赤城花榜」第一名的李蓮卿，就是「真花園」的名妓，不但具美色且兼有才藝，可惜16歲時就因病香銷玉殞，連橫曾以「劍花」筆名為文哀悼：

「蓮卿姓李氏。臺南人。父為拳師。家貧窮諸勾闌。年十五。丰姿妙曼。楚楚可憐。庚子冬。余開赤城花榜。拔女冠軍。一時艷名嘖嘖。所與游者皆文士。原九皋判官贈以詩。有南無一朶。妙蓮花之句。蓋深愛其人。而虞其墜落也。市有某甲者。以販牛獲利。頗事揮霍。見女而悅之。以七十金啗鴇。鴇強命接客。女不肯。醉而污之。事聞。姊妹輩皆恥。而女亦自傷憔悴矣。越年春。有富家子欲以千金脫其籍。而迫於父命。不能就。既數月女亦病死。曇花一現色相皆空。我佛慈悲。其拔之苦惱而登之彼岸也耶。余既憫女之薄命。又幸其早死也。為詩弔之。和者十數人。得詩五十餘首。編而存之。曰悼蓮集。烏乎天之遇人亦苛矣。夫女既有窈窕之貌。聰慧之才。溫婉之性。使得保其朔。亦一難得之佳人也。而天必抑鬱其遇。真之以老鴇之貪。來之以狂且之虐。則女何求而不死哉夫女猶其小焉。世有抱奇才懷異能而佗憏以役者。又何可勝道者哉」

．運河殉情記
府城名妓中最讓人津津樂道者，莫過於為愛殉情的「南華樓」名妓陳金筷與相愛多年的男友吳皆義的堅貞不渝的愛情故事，金筷因家境貧寒從小就給「南華樓」郭姓老闆做童養媳，年幼時赴外差買不慎將身上所帶的五塊錢遺失，金筷坐在路旁啜泣，被做生意的年輕人吳皆義看見，起了憐憫之心代為償還五塊錢，金筷感激在心，幾年後吳皆義因生意應酬，在「南華樓」巧遇金筷，當時金筷已是「南華樓」的首席花旦，兩人相愛遭店裡老鴇的反對未能結合，相偕於日治時期昭和4年(1929)4月23日，兩人先至松金樓料理亭用餐後，沿著溪旁散步越過汐留橋避開金筷上班的南華樓，走到運河沿岸在台南日治時期新町遊廓所開的第一家貸座敷「北國樓」前，舊烏橋北側(現新南橋南面)商議以死殉情用腰帶互綁死意甚堅，死時金筷也只有18歲，可憐一坯黃土斷癡魂，無情運河埋艷骨，府城風流文人無不賦詩作詞哀之弔之，如：

「二九年華赴逝波，萬人空巷看嬌娥，情根莫是三生種，徒負依人喚奈何。」，「自恨情芳去較遲，落紅滿地不勝悲，妒花風雨相摧甚，河水無情掩畫眉。」

由於受「陳金筷與吳皆義」兩人勇於追求愛情故事的感動，開了跳運河先例，每年在台南運河殉情的情侶總有好幾對，逼的日本政府不得不尋求對策，除了在運河沿岸加強照明之外，並設置地藏王菩薩提供保佑，還規定凡跳河者只能火化不能土葬的規定，以遏止跳河風潮。

「陳金筷與吳皆義」的愛情故事，廣受台南人的懷念和喜愛，餽炙人口的台語片《運河殉情記》於1956年由華聯影視公司拍攝於大全成戲院上演，導演為何基明、男主角由劉皙擔任、女主角由柯玉霞領銜，相關主題歌曲有由小玉鳳，柯玉霞合唱，另外有由紀露霞所唱的〈魂斷運河〉；同時香港版的閩南語片《運河奇緣》由永華影業公司出版，陳煥文導演、男女主角分別由江帆和白雲主演，於赤崁戲院隆重上映，隔著中正路兩片打對台。《運河殉情記》強調『本省故事、本省服裝、本省歌曲、本省情調、本省風俗、本省鄉音』，更憑票贈送美琪香皂，並邀請金筷的母親擔任特別貴賓隨片登台，大獲全勝票房長紅，但隨著電影的熱賣卻也再度掀起一股殉情潮。

新町遊廓全盛時期的貸座敷、藝旦間、酒家有將近百家，甚至出現「五錢樓」，所謂「五錢上樓頂，角半叫藝旦」相互削價競逐的地步。

．見證時代的「新松金樓」
堅持以料理起家的「松金樓」由蔡麒麟、蔡麒全兩兄弟以及結拜兄弟蔡金生三人合夥經營，成立於台南運河開通後的第二年，運河的開通帶來了新町地區的繁榮，舊松金樓原座落在一丁目18番地巷子內(保安路153巷內)，後擴遷至現在的大智、大仁街的路口改稱「新松金樓」，改經營和漢料理以一只「寄世鍋」聞名府城，強調完全「不入味」，不添加任何調味料，以扁魚白菜做湯頭，讓蟹管、各類海產、魚、肉味道自然流露，另外傳統台菜的「五柳居(枝)」以及用半隻白斬雞切成的「八塊雞」都是老饕桌上的精點。更由於老闆蔡麒麟的名字關係，全店採用當時位於末廣町五層樓仔「林百貨」 (ハヤシ百貨店)旁的近藤商會提供的「麒麟啤酒」（キリンビール）、白鶴清酒、白鶴汽水等，而且店內掛滿了「麒麟啤酒」字樣。後來經營赤崁棺材板的「啞口燦仔」以及永華食堂的「咏仔」都是出身「新松金樓」的大司。

蔣渭水領導的「台灣工友總聯盟」昭和4年(1929)2月11日在台南市新町新松金樓召開「第二屆代表大會」，代表一百十九人，來賓有台灣民眾黨蔡培火、蔣渭水、何景寮，台灣文化協會王九、鄭明祿，台灣農民組合楊貴(逵)、楊氏陶等來賓一百餘人，以盧丙丁、楊慶珍為正副議長，通過議案十四件，並發表第二次大會宣言書，在來賓致賀辭時「農民組合」的楊貴(逵)及「文化協會」的鄭明祿在言論上過於左傾而被中止發言，「新松金樓」見證了台灣民族運動發展，蔣渭水提出「同胞須團結、團結真有力」，這句口號成為當時民眾黨在集會場合的慣用語。

．今宵酒醒何處?
「點菸盤」所給予的些微的尊重，已隨往日雲煙消逝，「新町」由繁華到衰退，與「水鬼仔事件」、「康樂派出所事件」以及後來針對八大行業強徵「國防基金年會」等事件、政策制定有關。「新松金樓」、「真花園」的拆除，象徵著「新町」的宣告落幕，獨留「夜巴黎」訴說著新町鼎盛一時，濃妝艷抹的過往，藝旦娼妓的愛恨情仇。

今宵酒醒何處?楊柳岸，曉風殘月。日落時分悒悒地走過「新町」街頭，微微風中彷彿隱隱看見一幕幕滄桑往事，樓起樓塌，秦樓楚舘繁華依稀可尋；獨不見，平康巷內處處金粉，陣陣笙歌，「為君持酒勸斜陽，且向花間留晚照」，為君再唱一闕玉樓春。(特別感謝歷史學者蔡顯隆教授協助，蔡教授為松金樓第三代後人)